电视上，绝杀的最后一球在第93分钟干净利落地打进。电视外，刘庭羽蜷缩在沙发一角，眼睛盯着屏幕，下意识地收紧脚背。

2月6日晚，中国女足在新孟买D.Y. Patil体育场的果岭上，时隔16年重返亚洲之巅。看着前队友获得的沉甸甸的奖杯，刘庭羽觉得自己几年前确实做了一个错误的悲观选择。“当我决定退役的时候，如果我能再坚持一会儿，我可能也会站在孟买的草皮上。”

她是王青年队的队友，后来成为江汉大学女子足球队(以下简称“江大女足”)的一员。此次赴印征战亚洲杯的国家女足中，有5名球员来自江大女足，其中包括已经是亚足小姐的王寿彭，获得本届亚洲杯最佳门将的朱钰，以及决赛对阵南韩首发的魏尧。

2021年，江汉大学体育学院副院长江(左二)在江大学女足再次获得女超联赛冠军后与、、秦曼曼、合影。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十年前，从“候鸟球员”到签约俱乐部开始职业生涯的刘庭羽，浓缩了中国女足职业联赛初期的艰难与迷茫。当时，作为中国第一个以高校为主导、具备国内联赛参赛资格的女子足球俱乐部，“摸着石头过河”的江汉大学女足俱乐部，刚刚跌跌撞撞地走过了第一个十年。

没有赞助商，没有球场广告，没有电视转播，甚至没有球迷和观众。太多的球员和球队在女足的热度逝去后，经历了漫长的“寒冬”，而坚忍的人，也终于在时间的打磨下大放异彩。

"大胆的选择"

体育的魅力远不止体育本身，但夺冠永远是一种对巅峰的渴望和不懈追求。1999年女足世界杯，中国姑娘在决赛中以一粒点球与冠军失之交臂，但她们不屈不挠的精神也以“铿锵玫瑰”的风格印下了注脚。

女足热浪来袭，成立江汉大学女足俱乐部的想法由此而生。2000年，借调到中国足协多年的曾桂生被江汉大学召回，出任体育学院副院长，负责江汉大学女足俱乐部的筹备工作。

曾桂生告诉新京报记者，1999年下半年，在武汉市委市政府的支持下，武汉市体育局相关负责人与江汉大学主要领导就俱乐部筹备事宜进行了多次协商。“前期的准备和讨论非常充分，落地的过程并不顺利——因为没有先例，所以无法验证成功的可能性和这样实施的必要性。”

江女足俱乐部成立前，曾桂生在清远基地参加了国家成年女足冬训。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通过两年的持续办学和各方的不懈努力，2001年4月11日，江汉大学女子足球俱乐部在武汉市委礼堂正式授牌，成功成立。

曾生与足球结缘多年，深知足球人才培养任重道远。“每个运动员都渴望学习，但大量的强化训练往往占用太多时间。那么，大部分不在职业队踢球的女足球员该何去何从呢？如何解决他们的教育问题和未来的就业保障？高水平的竞技能力和同样优秀的文化水平，如何做到两者兼得？”曾生渴望找到答案。

几乎是江大女足成立的前后脚。在国家体育总局的指导下，江汉大学体育学院开设了运动训练专业。这意味着江汉大学女足队员不仅可以完成必要的竞技训练，还可以顺利打通升学之路。

而这一“传统”从成立至今一直延续。比如2017年加入江大女足的朱钰，2018年被江汉大学运动训练专业录取。现任江汉大学体育学院副院长的江表示，“学生”永远是她们对江大学女足每一名队员的第一身份，这也是江汉大学这个长期坚持体教结合、培养高素质人才的城市大学的意义所在。

无论如何，当时的江汉大学女足俱乐部就是这样走上道路的。起初，这个俱乐部只有16名队员。除了一名有职业比赛经验的球员外，其他成员都是来自中国足球学校和湖北省体校的学生。每一个都是曾桂生自己招的。

2002年江汉大学表彰学校女子足球队大会。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放弃引进国内成熟职业球员，转而自主培养，无疑是一条更长的路，但确实为俱乐部的发展打下了更坚实的基础。”多年后回忆起这个“大胆的选择”，曾桂生不无欣慰。

就这样，这些还在磨合期的姑娘们，组成了湖北省唯一一支特殊的“职业”队伍。她们既是学生又是运动员，肩负着代表武汉和湖北女足比赛的重任。但一场意想不到的“寒冬”正悄然来临。

2005年，江大女足队员与教练合影，前排是曾桂生。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被亚足联誉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女足球员之一”、以队长身份带领中国女足征战1999年世界杯的孙文曾在一篇专栏文章中写道，“1999年的决赛彻底改变了美国女足，甚至整个美国女足运动；对中国来说，还火了一段时间，但这种热度持续了一两年，可能会消失。”

热浪转瞬即逝。江大女足和国内所有女足一样，处于没有球迷、没有观众、没有赞助商的尴尬境地。即便是十年后的2012年，接任曾桂生的江依然觉得“寒冬未过”。

“我看不到断裂的方向”

在中国女足，几乎所有早期的高水平运动员都拿着一个类似的“剧本”:启蒙时期没有系统的训练模式，和男生一起练到十三四岁，然后开始接受针对性的专门集中训练。

十几岁时，王寿彭(前排右一)在江汉大学的足球场上与男生比赛。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开始这一系列体验的机会是城市运动会(青年运动会的前身)永远无法绕过的，城市运动会于1988年首次举办，每四年举办一次。这项旨在发现和培养优秀体育后备人才的比赛，为各个城市的女足队员提供了组队的机会，也给了这些正在努力奔跑的姑娘们更多的可能性。

“1999年，当我12岁的时候，我在邻居的电视机前看着孙文登上领奖台。那一刻，我决定了自己未来的方向——踢职业足球。”退役近10年的闵月告诉《新京报》，她是深受女足“黄金一代”启发的球员之一。“其实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什么是‘事业’。我开始足球训练，目标是代表国家队。”

经过三年的艰苦训练，2002年，闵月入选国家少年女足队；2003年第五届市运会结束后，加入江大女足，正式开始职业生涯。

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一个极其有天赋和勤奋的球员。2005年入选U20国家女足青年队集训名单；2006年，凭借在俄罗斯世青赛上的优异表现，踏入国家队大门。

但进入这个行业，他很勇敢，渐渐陷入了行业的“寒冬”。在此期间，闵月进入了几个国家队。“当时国家女足低迷，外部环境也不景气，关注度持续下降。国内很多女足甚至面临连基本的备战保障都无法满足的尴尬局面。”闵月对新京报记者回忆道。

江女足在2003-2004年飞利浦中国大学生女足联赛总决赛中获得第三名。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而这个惨淡的故事也在当年零星的事件报道中留下了一片影像。比如2009年，代表国内女足最高竞技水平的全国女足超级联赛决赛上，在能容纳上万名观众的看台上，只有20多名免费入场的“职业观众”。就连选手也难掩落寞，表示“我们当然希望有更多的观众在现场加油，激发我们的竞技欲望，但是没有人关注我们的比赛，甚至连记者都屈指可数，太压抑了。”

与此同时，江大女足的成绩也不尽如人意，在全国联赛中只能保住第8到第9名的位置。闵月仍然记得他当时的无能。“我不认为有哪个运动员愿意赢，但在那个时候，他不能全力以赴。现在，我会明白，如果你想做好一件事，你必须在正确的时间和正确的地点。也许那个年代总缺少点什么吧。”

2013年，第十二届全运会，江大女足再次代表湖北省参赛。初赛阶段未能击败浙江队，失去参赛资格。今年，26岁的闵月决定离开足球场。回忆起当时的心情，她说:“二十六七岁是女足运动员竞技水平的黄金年龄。没有人愿意离开自己热爱的事业，但当时我看不到破局的方向。”

一起退役的还有8名选手。除了闵月，他们没有继续从事足球工作。

2022年2月8日，已经成为全职教练的闵月(中)正在辅导年轻球员。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成熟球员的相继退役，让接手俱乐部仅一年的姜陷入了迷茫。“球队运作的资金和条件匮乏，俱乐部的管理架构处于变革初期。我能做的就是游说每一个潜在的玩家。虽然没有进入十二届全运会，但我们见证了以王寿彭和魏尧为代表的江大女足后备力量的潜力。”

一些变化正在悄然发生。江大女足的失利并没有影响王寿彭个人职业生涯第一个巅峰的到来。2013年10月，在参加U19亚洲女足锦标赛后，她在俱乐部的支持下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海外生涯。

“候鸟”和新的起点

刘庭羽，2011年加入江大女足，是王爽国青队的队友，在江大女足最后两年是闵月的室友。

与王寿彭、闵月等土生土长的武汉球员不同，刘庭羽与江大女足的交锋缺少了天然的地域羁绊，反而在艰难的情况下显得有些被动。某种程度上，她的经历也是中国女足职业联赛前期的一个缩影。

图:江大女足比赛图片。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刘庭羽12岁正式接触职业女足。在此之前，她一直在男子足球队训练。2005年底，为了组建女足参加广东省运会，一名在深圳工作的沈阳籍教练回老家选人。刘庭羽由启蒙教练推荐，从营口来到沈阳参加选拔。成功入选后，2006年下半年，刘庭羽随团队来到深圳，开始了更系统的学习。

当时国内女足冷门，商业化程度低，资金不足，变相导致了球队和运动员的稀缺。不同城市的球队租借球员非常普遍。虽然很多女选手都属于一个球队，但是她们就像候鸟一样，奔波在各个城市之间，代表不同的球队。由于实力出众，刘庭羽是最引人注目的移民选手之一。那时，她有了自己的代号——“深圳队10号”。

然而，这样的匆匆也成了转瞬即逝的光。刘庭羽和她的队友没有等待更好的机会。由于种种不可调和的问题，匆匆组建的深圳女足于2009年宣布解散。

这种现象在姜的记忆中并不少见。“从江大接手女足后的十年里，广西、山西、新疆、内蒙古的女足都销声匿迹了，包括国内中超的知名球队。”闵月也担心这一点。“那些年，很多女足踢完就没了。”

江女足早期训练场景。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刘庭羽在迷茫中被命运推到了武汉。当时江大女足接纳了深圳队的所有成员。作为未成年人，刘庭羽和队友们入驻江汉大学女足俱乐部青训基地——武汉二桥训练基地，进行新阶段的训练和学习。

2011年，备受瞩目的刘庭羽刚满18岁，被江汉大学女子足球俱乐部吸收，正式开始职业生涯。刘庭羽对新京报记者坦言，“在我心里，我很想去一支更有竞争力的球队，比如大连或者上港。可惜2011年国内女足还没有实现职业联赛，转会机制也根本不完善，我只能留在江大。”

2014年下半年，中国足协初步决定实施2015年女足联赛整体重组方案:国内16支球队按照2014年联赛成绩分为女超队和女足甲级队，前八名参加女超联赛，后八名参加女足甲级联赛。自此，中国女足职业联赛机制构建了较为完善的雏形。

图:江大女足比赛图片。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也是在这一年，江汉大学女子足球俱乐部改变了管理结构模式，明确俱乐部由武汉市体育局和武汉经开区在武汉市委市政府领导下共同组建，以江汉大学为主体。

2014年11月18日，江大女足俱乐部正式更名为武汉车都江大女子职业足球俱乐部。加上“车都”二字，是因为武汉经开区的支柱经济产业是汽车生产。

江女足迎来了一个新的起点，这个属于的故事，却没有迎来一个“亮点”。因为不适应训练的节奏和风格，2015年，她选择了22岁退役。

2021年，成为球队教练的刘庭羽和队员们在一起。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当她没有到达顶峰时，她选择了离开。刘庭羽只能带走伤痛和遗憾。在姜眼里，这个只比大一点点的女孩，本应该获得更广阔的舞台。

城市的荣耀

2022年2月6日晚，中国女足时隔16年重回亚洲之巅。在一片欢声笑语和惊叹声中，很多人才第一次了解到，这支队伍中有5名姑娘来自武汉车都江大女子职业足球俱乐部。一时间，有人兴奋地称之为中国女足的“黄埔军校”。

图:江大女足比赛图片。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其实，探究这个大学俱乐部成功的根源，离不开武汉独特的足球氛围。

据武汉地方志记载，早在1898年，汉口博学书院就有了标准足球场。背后，是近代开埠通商的标志。中国足球竞技水平很强的上海、天津、广州、武汉、青岛、大连，都抹不去这段特殊的历史痕迹。

建国后，无论是散落在汉口江滩的野球场，还是1955年从地王刘新生的私家花园拔地而起的新华路体育馆，都记录着武汉人对足球的追求和热爱。

除此之外，足球比赛的连续执行也是武汉足球最大的特点。作为武汉市各类足球赛事中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影响力最大的赛事品牌，武汉晚报杯小学生足球赛自1995年创办至今已有26年，先后培育出数十名国际级球员。王寿彭称之为“梦想开始的地方”——江大女足的每一位武汉本土球员，无一例外都在“晚报杯”赛场上流下了年轻的汗水。

2022年1月10日，武汉市委机关报《长江日报》在头版刊登《中国共产党武汉市第十四次代表大会报告》指出，2021年，武汉足球将实现“一城三超”，女足再夺女超冠军，青少年足球改革经验将在全国推广。

从这份成绩单上回头看，还有武汉车都江大女子职业足球俱乐部“十几年磨一剑”的顽强之路。

2017年10月1日，江大女足在武汉塔子湖体育中心迎战浙江队，一场“复仇”大战打响。江女足牢牢控制住球权，将总比分锁定在4-0。最终，江大女足以7分优势提前一轮夺得女足联赛冠军，顺利晋级女超。

2017年，江大女足获得女子联赛冠军，成功晋级女超。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时至今日，姜仍然清楚地记得这场比赛的每一个瞬间。那是他接手江汉大学女子足球俱乐部的第五年。他告诉新京报记者，他一直认为冲超的成功是江大女足走向成熟和壮大的标志。

五年前，魏尧和刘艳秋在亚洲杯上实现了自我价值，开始在这项赛事中崭露头角。王寿彭没有出现在江大女足赛场上。那一年，她效力于大连全健女子足球俱乐部，率先进入了女超——这是由武汉车都江大女子职业足球俱乐部特别安排的。他们希望为王寿彭提供一个更加匹配的竞争环境。

在江眼里，为每个队员争取更好的发展，是江大女足不断突破的关键，而这种思维模式，源于她们一直没有忘记的另一个身份——教师。

新的旅程

2018年，王寿彭重返江大女足，但仅仅打了8场比赛，她就去了法国，开始了她的第二次出国生涯。这一年，她获得了“亚洲足球小姐”的称号，并转会巴黎圣日耳曼俱乐部。用她的进球，她冲击了世界足球对中国足球的偏见。

2019年6月，女足世界杯在法国举行。四分之一决赛，中国2-0不敌意大利女足，止步16强。同时，这也是中国女足出征世界杯首次无缘八强。

苦涩的法国之旅浇灭了国内观众刚刚燃起的女足热情。四场比赛一球未进的王寿彭也取消了今年与巴黎圣日耳曼俱乐部的合同。

图:江大女足比赛图片。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无数人追着要答案，王寿彭拒绝了大部分的采访，回到江大女足，默默为自己耕耘的城市而战。直到2020年底，她才在接受亚足联采访时谈及自己的心路历程。“从小到大，我都很羡慕其他拿过全国比赛的队伍，一直梦想着能为家乡的队伍拿冠军。如果有人问我今年升职的事，更多的是自我肯定。和以前相比，现在我更在乎自己的感受和真正的进步。作为职业选手，自我认知和肯定也很重要。”

一名队员表示，“不知道是不是偶像的力量，但至少王寿彭的回归让江大女足的姑娘们更加拼了。”2020年，江大女足获得女超联赛冠军；2021年，江大女足夺冠。但直到一次骄傲的亚洲杯夺冠之旅，江大女足才第一次暴露在如此耀眼的聚光灯下。

2021年，江汉大学体育学院副院长江在江大学女足一次次夺得女超联赛冠军后与合影。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2022年2月7日，5名征战亚洲杯的江大女足姑娘将随大部队返回上海，她们将在隔离结束后归队，开始新一年的征程。与此同时，江大女足其他队员也早已集结在昆明海埂体育训练基地，正在加紧为4月份在海口举行的女超联赛第一阶段比赛进行练习。

江大女足队长魏尧说，她还没有走出激动的状态，一直记得亚洲杯半决赛和决赛的两场比赛。“当我们落后的时候，我们会在场上互相呐喊回应，互相加油，努力拼搏。我们只想全力以赴把比分追回来。”

这两年受疫情影响，女足联赛暂时停止了主客场机制。姜带队参加比赛的机会变少了。对武汉女足后备人才的培养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如果一切顺利，武汉女足后备人才储备基地即将落地。”在他看来，江大女足已经步入正轨，但这支球队的奋斗才刚刚开始。

新京报记者刘实习生杨威

编辑校对付。